​不必苛求「鹅鹅鹅」的标准答案

不必苛求「鹅鹅鹅」的标准答案

春节临近，关于 " 放烟花 " 的新闻此起彼伏。

人们用礼花辞旧迎新，炸走霉运，点亮夜空。

对影迷来说，有部剧集的播出，也犹如一颗驱散阴霾的闪光雷。

它的面世，给了 2023 年一个极具信心的开头，让观众体会到久违的文化自信，也为从业者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好内容。

《中国奇谭》

对于动漫迷来说，它无疑是最惊喜的新年礼物。

元旦首播，仅更新两集，霸榜小破站——

1848.8 万播放 · 9.8 万弹幕

豆瓣上，82% 的五星评价，如果能保持现有的9.6 分，将与《霸王别姬》比肩，分列华语动画、真人电影之最。

整套动画由 8 个不同主题的故事组成，画风各不相同，均来自于我国传统美术工艺，每集 20 分钟左右。

别看时长短小，但两集更完以后，你会发现影像信息量极为庞大，创作者给观众留足了二刷、三刷的空间。

第一集《小妖怪的夏天》，故事灵感来源于已成中国影视剧滥觞的《西游记》。

但观众看完第一遍，非但不觉得烂俗，还为创作者的巧思感到折服：它以一个小猪妖的视角展开，深刻讽刺了市面上大行其道的「职场潜规则」，批判了商品社会对人的异化和工具化。

主角小猪妖改良弓箭被二大王痛批、为刷锅一身猪毛被拔干净、同事无意间探听到大王的机密遭遇消失、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被妈妈果断否决 ...

妖怪山上金字塔式的森严等级、二大王欺下媚上的处事嘴脸、完全不考虑客观现实的任务派发、狼大王对自身实力严重的评估错误 ...

可以说，《小妖怪的夏天》每一个剧情点，都戳在了当今社畜的心窝子上。

朋友圈已经有人把头像改成了片中小妖，对结局是否暗黑的争论声也此起彼伏。

短片最可贵之处在于，借小猪妖向芸芸众生发问——

当我们深刻意识到自己前路注定庸长、不是什么书写时代、开创传奇的盖世英雄，只是构成史书上某个数据的分子或分母时，你是否还能保持一颗向善的赤子之心。

如果说第一个故事以情动人，那第二个故事《鹅鹅鹅》，便以其简约写意的水墨画风和开脑洞的剧情，真正展现了中国传统动画之美、之奇。

它展示出「奇谭」的魅力；

更解答了为什么影视特效发展至今，只有、也只能是中国美术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动画。

故事改编自南朝志怪小品《鹅笼书生》。

讲的是一个货郎，派送两只鹅到邻村，半路遇上了腿受伤的狐狸书生；

狐狸书生钻进货郎的背篓，要求货郎将它送到鹅山。

抵达后，书生请货郎喝酒；

两碗酒下肚，货郎头晕目眩，而书生颇觉寡味，请心上人斟酒；

书生大口张开，一只兔妖幻化成女子，从中跳出；

书生不胜酒力，席地而睡。

兔妖女子对货郎说，她也要请出心上人，请货郎保密；

随即，一只长着獠牙的猪妖从兔女郎的口中跳出。

这个套娃设定在猪妖身上同样适用。

猪妖大嘴一张，心上人鹅女郎出现。

在此处，《鹅鹅鹅》的创作者做出与原著较为明显的改编。

在小说中，货郎全程以局外人的猎奇视角，观察着眼前奇观，然后想尽办法逃离；

而到了动画中，货郎则成为了事件参与者。

他见到鹅女郎一见倾心，在鹅女郎 " 带她出逃 " 的恳请下，货郎开始犹犹豫豫、拖泥带水、患得患失，既心动，也担心自己也成为这层层套娃的一份子。

等货郎下定决心，鹅女郎、猪妖、兔妖，一层层被 " 上级 " 吞咽回去；

瞬息之间，烟消云散。

狐狸书生离开前，留下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；

最后，便是丢了三只鹅、并在鹅山迷失、找寻的货郎。

初看《鹅鹅鹅》，都是" 不明觉厉 "。

总觉得在这荒诞而魔幻的故事背后，蕴藏着巨大的解读空间。

目前网上主流的解读，分为两种——

一说，鹅女郎燃起了货郎的欲望，使其明知道人心叵测、欺骗丛生的伦理架构下，仍不惜成为欲望的奴隶，成为欺骗食物链上的一员；

二说，则是钱钟书在《围城》中的命题：里面的人想出来，外面的人想进去。鹅山好比红尘世俗，任谁，都会在爱恨痴缠中迷失自我。

本集导演也在网上发布了创作心得，说明狐狸腿受伤灵感来源于《天书奇谭》，并道出故事主题所指，「是人心多变，幻中出幻，展现的是 " 中国志怪 " 之美。 」

不存在谁对谁错的争论，凡能逻辑自洽，我们当然照单全收。

事实上，《鹅鹅鹅》的「耐看」之处，也正在于此。

志怪小说作为发源于魏晋南北朝时的一种文学作品，本身受到了民间巫风、道教及佛教的刺激，创作者在记载时，通常将光怪陆离的传说，视为事实记载。

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，叫 " 自神其教，幽明虽殊途，人鬼皆实有 "

《搜神记》《聊斋志异》以及我们耳熟能详的 " 董永的故事 "" 宋定伯卖鬼 "，都是志怪小说的代表作。

这类志怪作品衍生至今，都市传说算其中一个变种；

比如北方盛传的 " 狐黄白柳灰 "，湘西赶尸、江西蛊术；

高级一点的文学作品，有莫言的《生死疲劳》，陈春城的《夜晚的潜水艇》

这些民间文化真真假假、虚虚实实；

设定虽然奇幻，但细节却无比鲜活。

传颂者虽未亲历，但却各有自己听闻的版本。

这也直接造就了「千人千面」的解读空间。

对于《鹅鹅鹅》，我更愿意将其理解成一则权力讽喻小品：鹅山是个名利场，一旦进入，想回头已经不可能，你只能在大鱼吃小鱼的链条上，对上恐惧奉承，对下吞噬剥削。层层套娃的设定犹如行政机构的层级，兔妖、猪妖、鹅女郎的设定，也对应着所属层级的沟通货币。而货郎代表的体力劳动者，在由狐狸书生代表的士大夫阶层构建的权力体系中，完全没有任何回应能力。

不必苛求《鹅鹅鹅》的标准答案。

毕竟，在动物不允许成精的规则里，能看到它，已实属不易。

导演在长文中，也不断给这部作品往正能量方向上找补——

不要去理解它，去感受它。

前两年大火的韩影《哭声》，诺兰的《信条》，号称第一烧脑的《穆赫兰道》，不也一直没有标准答案吗？

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作为国营老厂牌，作为贡献出《大闹天宫》《哪吒闹海》《神笔》《小鲤鱼跳龙门》《天书奇谭》《阿凡提》等几代人童年回忆的老行尊，自然知道在突飞猛进的国漫大环境中，自家的核心实力在哪儿。

当民营制片厂都在追求绚丽的特效、市场化年轻化的剧情时，上美重新挖掘出中国美术独特的古典美和意境美。

在《鹅鹅鹅》的画面中，除了水墨风之外，我们同样可以看到沙画风格。

特别是人物在运动时的模糊感、顿挫感。

这种 " 做减法 "" 不给全 " 的思路，与市面上的动画背道而驰。

但却与志怪小说「短小」「怪诞」「脑洞」的文本相得益彰。

形式与内容实现了完美咬合。

《鹅鹅鹅》没有一句台词，寥寥几张注解，第二人称叙事，直接将观众带入故事。

随着 " 你 " 一路奇观，直到影片结束，先前的代入感，被抽离感、失落感、空虚感所替代，这也是阅读志怪小说的典型体验。

关于《中国奇谭》是国产版《爱死机》的说法，我不认同，虽然二者皆为动画，但制片思路大相径庭，前者是回溯手工之精妙，后者是极尽技术之能事。

给人的观感和亲密度完全不同。

仅播出两集便炸出这么多的赞美声，相信随着 " 上美 " 们的归来，中国动漫将迎来新的高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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